人生沒什麼好怕的 薇薇夫人


(綜合報導)薇薇夫人不愛人家喊她「大姊」,所以就跟廖玉蕙、簡宛、方梓一票作家老朋友約定了,要叫「薇老大」,自任「薇老大幫」幫主。
我們到達林口養生村的時候,陽光普照,薇老大已經等在大廳,穿一件長版黑白格襯衫搭配絲巾斑斕,熟或不熟的人,她都先給一個大擁抱,笑容自然綻放,那一瞬,世間所有的美好彷彿都聚攏在88歲的她身上。
88歲僅供參考,年紀老大但靈魂年輕,薇老大就是。
搬離獨居的淡水,薇老大去年7月住進這裡,「如果我一睡不起,沒人知道,那該怎麼辦?」她用這理由說服在美國的女兒和北京的兒子,行李款一款就來了,把20坪單人房打造成溫暖明亮的家,滿滿的畫、書和影碟,iPad、電腦再配上一桌的零食,最幸運的莫過她隔壁的隔壁住著齊邦媛先生。齊先生有時會打電話過來,「薇薇,妳現在有沒有事?」這時候不再是老大的薇老大會立奔過去,兩人可以聊到日光傾斜,倦鳥歸巢。
事實上薇老大剛搬過去沒幾天,她和齊先生,兩個「好奇老寶寶」就並肩站在養生村陽台用肉眼看「火星撞月球」的月全食天文奇景,各自想像沒有邊界的宇宙。

從小被當男孩子養 寫專欄成女性專家
還有一天她倆在大廳相遇。齊先生下樓來拿2本新書,看到她像遇上救火隊趕緊把其中一本遞過來。
「老師為什麼不先看?」
「這書封面太可怕了!」
薇老大就順勢接收新書,是張貴興的《野豬渡河》,不僅封面可怕,內容也毛骨悚然,以日軍屠殺豬芭村華人為主軸的文學小說,通篇尿騷、肢解、強暴、斬首、無頭鬼子的描述令人窒息(我就無法卒讀),但薇老大一點不怕,「我從小就跟著家人一路逃難,而且膽子特大,一個人出國,一個人開車旅行,單身投宿,一個人半夜也敢看恐怖片」她說。
不愧是薇老大幫幫主。
江湖上似乎沒一個作家的筆名與性格如此的陰陽不調,所以我請教她「薇薇夫人」如何而來?
答案是,當年薇老大在《聯合報》寫專欄,基於本名「樂茝軍」(茝,音ㄔㄞˇ)太深奧,編輯史習枚就把專欄命名為「薇薇夫人」,說是具親和力又表徵權威,從來不想當夫人的薇老大就這樣被成為「薇薇夫人」超過半世紀。在精神科醫生和心理諮商師尚未接手拯救情緒被勒索、縫補破碎心靈的年代,「薇薇夫人專欄」持續26年,那是報紙影響力極大化的年代,很多女人心裡有話又不敢跟家人說,只能跟信任的人傾吐,薇薇夫人就成為她們講出祕密的樹洞,從愛情、婚姻、婆媳問題、小孩教育到各種人際關係,「我的經驗加上這些故事就成為寫作題材的來源,也鞭策我必須不斷讀書和請教專家。」專欄集結的《一個女人的成長》是四五年級女生的人生指南,影響力跨越至少三代的經典,至今還收到中國大陸寄來的版稅。
到底是怎樣的性格和命運,薇薇夫人可以跳出傳統的醬缸,一路走在時代的前端?
「是因為父親」她說。
即使來到21世紀,「女生要有女生的樣子」的陰魂仍然盤據,但早在20世紀初,杭州藝專畢業的樂藩先生不僅把強大的藝術DNA傳承給女兒,還教導了她們生而為人最重要的一件事:「不要認為妳們是女孩就有很多事不能做,想讀書就讀書,想玩就去玩,要做妳們想做的。」
但母親骨子裡仍舊是想要兒子的,薇薇夫人小時候就被理個平頭當男生養,「兒子啊,兒子啊」大人都這樣喊她,上學後女生以為她是男生不跟她坐。
父親送給女兒的玩具則是各種讀物,有天甚至還跑到學校抗議為何讓女學生纏胸,限制發育。
25歲結婚以前,「家」對薇薇夫人是模糊、多義的。
有記憶以來她和妹妹樂蘅軍就跟著家族的大人躲日軍,邊逃難邊讀書也邊玩耍,父親單獨留在上海工作,母親則在31歲離世,來不及看到一對女兒長大。17歲時,聽說孫立人將軍招訓「女青年大隊」到有甘蔗和小火車的台灣,薇薇夫人沒告知父親就和妹妹報名投考,渡過台灣海峽到屏東阿猴寮受訓,結業後被救國團徵選為軍訓教官,接著中國大陸淪陷,連結家的線猝然斷開,父親孤零零在海峽的那一端。

戰亂譜出離散的悲劇,個人在時代的動盪前無能為力,薇薇夫人很早就放棄「揹著畫架走天涯」的夢想,但她的獨立自主又裝不進「軍訓教官」這個容器,與在畫室認識的歷史學者周徵結婚後她便辭去工作,做了幾年家庭主婦。28歲時,她剛生完老二,得知台大醫院教材室有一名美工人員缺,她就帶著作品去應徵,高天成院長看過後甚是滿意,叫她隔天就來上班。讀者認識的薇薇夫人是專欄作家、電視節目主持人,以及《國語日報》社長,其實成名之前,她當了10年的小公務員,有段時間負責為新生兒拍照,因此學會攝影,後來又調到社會服務部,也圓滿的達到時代需求成為3個孩子的媽。
但繪畫的欲望不斷在召喚。繪畫需要大片的時間和空間,而寫作只要在下班後找一枝筆一疊稿紙,再搬一張板凳到床邊,左手哄小孩右手寫字,她決定把能量轉移到文字,在屢戰屢敗的投稿後,「小家庭的喜劇」終於被《聯合報》採用,那很像有個神奇的門打開來了,日復一日的寫作之路從此延伸到望不見盡頭,寫作帶著薇薇夫人離開蒼白的公務員跨入媒體,從紙媒主管逐步晉升到配有司機的高層,又被華視找去開台灣電視史上第一個為家庭主婦製作的節目《今天》(1972年~1988年),成為非典型的成功女性典範。
包括教養,她也是非典型。
因為戰亂,薇薇夫人無法受完整的教育,但這從未消滅她對知識追索和閱讀的熱情,她很早就明白,「愛看書」不等於「會讀書」,她的3個子女都非學霸類型,「左右鄰居的孩子考上台大在放鞭炮,我們家一向靜悄悄。」她不在乎子女成績有多爛,也不在乎社會的眼光,「我只問孩子兩件事,第一,你們喜歡什麼?第二,將來要做什麼?千萬不要告訴我不知道……。」
燈光設計、攝影、陶藝,3個孩子都明確的向著藝術之路前進,微風細雨與陽光的日子悠悠流過,有一天,薇薇夫人接到通知,說她的大兒子周凱在爬上2層樓高的梯子調整舞台燈光時摔下來。

接父來台共度晚年 長子意外英年早逝
回望人生,薇薇夫人壓低聲音說,她體驗過高峰的喜悅也曾墜入地獄般的低谷。把父親接到台灣,共度他生命的最後5年,至喜也;大兒子的死亡,則讓她墜落,化為一隻徘徊在低谷的遊魂。
父親終於能夠來台灣,薇薇夫人到香港接機,她一向身體健朗,幾乎不生病,卻在見到父親前一晚,承受不住壓力的身體發燙到朋友必須幫她刮痧。
而相隔半世紀再見,「兒子啊!」滿臉風霜的老人一見到女兒就大喊,一瞬之間連接起了那條斷掉的線。
爾後就都是沉默,「我猜想他經歷過迫害,變得非常沉默,問他什麼不願意說。」而女兒就做能夠做的,就是給父親吃大碗紅燒肉,帶著去到處旅遊,共看夕陽沉入海中。
新書《給比我年輕的女朋友》中,薇薇夫人用12頁回憶悲痛往事,如果對於和她有同樣遭遇的父母有一點點的安撫,「我願意撕開那些記憶」。
26歲的大男孩躺在加護病房,沒有外傷,但沉睡不醒,醫生要家人多跟他講話,但講了3天還是沒有醒來。第5天,接受插管。第8天,薇薇夫人到醫院為他擦拭時,手一伸碰觸到冰冷的額頭,嚇呆了,「他走了,請節哀。」醫生的聲音傳進耳裡。
忘記怎樣走出醫院,忘記怎樣回家,薇薇夫人昏睡了2個多星期,沒有掉一滴淚、沒有去參加告別式,恢復上班的第一天,她開車下山時腸胃翻攪,就停在路邊嚎啕大哭起來,「沒有任何文字語言可以形容這種絕慟,因此也沒有任何文字語言可以安慰絕慟中的人。」後來有很長一段時間,上班前、下班後,她開車時都緊閉車窗繞著山路放縱地哭喊,出現在眾人面前時則是冷靜、理性,看起來依然光鮮亮麗。
沒有任何的辦法,除了時間。薇薇夫人說,傷慟會被生活一層層地覆蓋往下沉,但永遠不會消失;不會消失的傷慟幫助她成為一個更能夠照顧自己身心,也懂得關懷別人的人,一個不害怕死亡的人。退休第一年她就拜師學畫,此後幾乎每一天都以畫畫來填飽忍受太久的飢餓。她看到太多女人被放在不該放的地方,因此畫了一系列為追求愛情而犧牲尾鰭的美人魚;她也畫了很多周凱,很平靜的畫,「就覺得他特別的好看……。」第7年,丈夫在山東老家過世,她賣了花園新城的房子,從山區搬到淡水,開始「一個人的老後」,把後事託付給摯友樊曼儂,強烈主張安樂死,堅決不要舉辦喪禮。
「人生有什麼好怕的呢?」養生村的日頭已西斜,薇薇夫人招呼我們快快喝茶吃零食,開心果、黑芝麻片、芋頭球……,賓主盡歡,又過了美好的一天。

薇薇夫人 樂茝軍
年齡:88歲,有2子1女2孫
經歷:
.曾任職台大醫院教材室、社會服務部
.《聯合報》「薇薇夫人專欄」執筆人
.華視《今天》節目製作及主持
.《世界日報》家庭版主編
.《國語日報》文化中心主任、副社長、社長
著作:
.《一個女人的成長》
.《從中年出發》
.《一個男人的成長》
.《美麗心生活:樂在退休》
.《給比我年輕的女朋友》等書

劉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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發佈時間:2019-12-2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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