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這伎倆在於你得相信謊言，相信到謊言都成真。」

“The trick is that you have to believe the lie and believe it so much that the lie becomes the truth.”

（綜合報導）1965年1則沒寫明僱主是哪個單位的美國海軍徵人廣告，吸引了曼德茲的目光，他對赴海外工作的藝術家職缺感到興趣。沒料到應徵的結果，讓他當了25年間諜。這位被喻為「偽裝大師」的美國中央情報局前官員，就是2013年獲奧斯卡最佳電影等大獎的《亞果出任務》主人翁本尊。

念藝術的曼德茲（Tony Mendez）進CIA前是繪圖員，從情報員退休後，擁有一個藝術工作室。他曾如此回顧自己的職涯：「起初我自認是個藝術家，但當了25年很棒的間諜。」曼德茲出身內華達州礦工家庭，父親是墨西哥裔，母親有義大利、法國和愛爾蘭血統。父親在他3歲時死於礦災，母親得兼好幾份差養家。

曼德茲之所以受中情局（CIA）青睞，正因他的藝術技巧。他上科羅拉多大學念藝術，念1年就因沒錢輟學，後來在丹佛的馬丁馬瑞塔航太公司工作，負責繪製導彈系統零件。他於1960年娶了高中時的女友凱倫，1965年2月，朋友給他看一個招募藝術家到海外替海軍工作的廣告，於是他去應徵。

根據曼德茲的回憶錄《偽裝大師》，面試地點選在一家昏暗的汽車旅館。面試官交給他一張紙，上面寫著「最高機密」，這時他發現那是CIA的招募說明。當年10月曼德茲進入CIA工作，學會「偽造」是情報員假身分建立的基礎。舉凡身分證、出生證明、旅行文件等全得精巧複製。他從東德鐵路警察的橡皮章，鑽研到任何可能絆倒CIA偽造專家的所有枝微末節，後來成為偽造文件和偽裝專家，退休時是CIA偽裝部門主管，相當於2星將軍。曼德茲常以藝術家身分做掩飾，到國外從事間諜活動。

為了偽裝，他常收集奇裝異服，被CIA同僚戲稱為「撿破爛的人」。

《華盛頓郵報》在曼德茲退休後，曾前往他馬里蘭州家中採訪。工作室牆上掛著一些他的畫作，家中擺著CIA頒發的銅星勳章，表彰數十年前他在德黑蘭的「英勇事蹟」。曼德茲在《偽裝大師》提到自己的專長是「敵後淨空」（exfiltration），就是從敵人手上，將生命受威脅的人帶走，送到安全處。

1969年10月，曼德茲人在越南，越戰還在打。他躲在南越一處CIA情報員藏身處，根據一名曾替北越共產黨情報站當廚師的20幾歲女子的描述，畫出一張張滲透到南越的越共間諜模樣。他聽女子口述3天，畫了26張人像。後來得知，那些畫像協助逮到13名北越間諜。

曼德茲發現情報員除了靠外裝以假混真，也得活得跟假身分一樣才具說服力。他第一個假身分叫班尼莫提。有時出一次任務要用到好幾個假名，他向《華盛頓郵報》透露，這種時候兩邊口袋得放不同身分的資料，「問題在於別弄混了」。他曾以假名預約飯店，搭了10小時飛機抵達後，在飯店簽帳，拿起筆要寫時，腦中浮現「噢！老天，我的名字是哪一個？」

要在這種生活流暢地轉換，得靠靈活。曼德茲形容，一旦進入隱密的世界，猶如到另一個次元，「有點像時空旅行，你要怎麼回現實世界？」因而有些情報員最後淪為酒鬼、有些人自殺、有些人間蒸發。曼德茲說CIA教特工要在一層一層掩飾下，隱藏真實自我。如果被抓的話，一次只放棄一層掩飾。他說要學會將自己埋起來，他學得很好。

向《華郵》談起他最著名的功績，1980年1月從伊朗德黑蘭，救出6名美國外交人員的故事時，曼德茲說他在瑞士蘇黎世機場等候飛往德黑蘭的飛機時，忍不住顫抖。他一直在想他的婚戒。通常出任務前，他會把戒指和錢包一併交給妻子凱倫。那是一種奇怪儀式，你把重要物品留下，像暫時死亡，希望事後能平安返家。曼德茲說他那麼做很多次了，但那次他很難過。那趟任務一如往例，他無法跟最親近的妻子透露半點訊息。進CIA逾10年，他奉命到過越南、寮國、印度和莫斯科，這次是伊朗。曼德茲說候機時顫動，不全然出於恐懼，而是對再度在家中缺席感到難過。

曼德茲大有恐懼的理由。前一年11月，支持革命的伊朗激進份子闖進德黑蘭美國大使館，挾持逾50名美國人當人質，爆發伊朗人質危機。伊朗揚言美方發動救援的話，將殺人質。外界不知當時有6名美國外交人員從使館旁一棟建築逃走，溜進加拿大使館避難，受到加國大使泰勒等人幫助。因此CIA派出一流的敵後淨空高手曼德茲負責將他們帶回國。

正值美伊關係緊張之際，西方人會為了什麼理由在此時到伊朗呢？教師？傳教士？看來全不合理，後來曼德茲想到一個點子。他打電話給好萊塢化妝師朋友錢柏斯，問如果電影小組到海外勘景的話，需要多少人？錢柏斯答大約8人。曼德茲一聽，正符合所需，於是他和工作小組開始假裝要拍電影。他們在好萊塢設立一家假電影公司Studio Six Productions，還租辦公室、印名片、拉電話線並僱了櫃檯接待員。錢柏斯提供劇本，他跟曼德茲在說笑之間想出「亞果」（Argo）這個劇名，還在《浮華世界》和《好萊塢報導》刊廣告，增加可信度。

曼德茲要這6名美國外交人員假扮加拿大人，他則扮演化名哈金斯的愛爾蘭導演，並備齊所需的護照等假文件。曼德茲要說服這6人計劃行得通，只要有1人未能保持沉著，一行人就可能被逮，也會把加拿大拖進危機漩渦。身為被伊朗痛恨的CIA探員，曼德茲肯定逃不過酷刑、會被處死。

到了1月底，這6人已躲了近3個月。關於他們的傳聞開始出現，有一通匿名電話打給加拿大使館，稱知道有美國人躲在那裡。曼德茲和1名CIA探員於1月25日到德黑蘭，準備行動。曼德茲花3天教會6名外交人員記住新身分，以及萬一在通關時被問話時該如何回答。在他帶領下，一行人於1月28日前往德黑蘭梅赫拉巴德機場，搭清晨5時30分瑞士航空班機前往蘇黎士。當時機場旅客稀少。

這群「電影工作人員」小心翼翼通過證照查驗，曼德茲押後，謹慎觀察動靜。突然有1名伊朗官員問持假護照其中1人：「這是你的照片嗎？」所幸這名外交人員鎮定地說，當然是囉！其他人也都保持冷靜。好不容易所有人都通關，卻傳來飛機因機械問題延後起飛。

經1小時折騰等候，飛機終於起飛。在飛離伊朗領空後，曼德茲對著電影「小組」成員露齒而笑。他跟空服員要了一杯血腥瑪麗，舉杯慶祝。外交人員返美後，受到英雄式歡迎。外界只知加拿大提供庇護和有利情資。卡特總統在白宮接見曼德茲並頒發CIA最高榮譽之一「情報之星」獎章。但曼德茲和CIA在救人任務的角色直到1997年才對外公開。

在德黑蘭任務結束後6年，曼德茲的妻子凱倫在43歲死於肺癌。再過4年，CIA祭出誘人退休方案，曼德茲有感冷戰也逐步停了，於是他在1990年退休。

離開工作25年的CIA，曼德茲覺得好像從一輛高速火車跳下，撞擊地面後彈落。有好幾年他噩夢連連，過了20多年腎上腺素飆升和戲劇張力十足的日子後，在馬里蘭州鄉下工作室當他一直渴望的全職畫家，卻感到極度孤獨。

7年間，曼德茲繼續畫畫，跟也是CIA特工的喬娜再婚。1997年夏天他收到一個大信封，內有新任CIA局長泰內特的信，寫著CIA成立50周年將屆，局長首次想向50位傑出先驅致敬，將在總部辦慶祝儀式，局長和總統都會到場，這對CIA是非同凡響之舉。

充滿神秘的CIA員工通常不能讓人知道他在哪裡任職，如今卻要開趴。而退休的「撿破爛的人」曼德茲就在表揚名單上。

要不是1990年代前後，CIA涉及一些國外政變、違反《國際法》、加上情報失靈，名聲極差的話，曼德茲參與德黑蘭救人的完整事蹟可能也不會公開。當時民主黨聯邦參議員莫尼漢甚至要求廢了CIA。
1997年CIA想透過表揚50位有功先驅提高士氣。但當時對曼德茲的讚詞說得不是很清楚，世人還是不知他在伊朗人質危機時的功績。這時，泰內特竟要曼德茲主動跟《紐約時報》說出他救人經過。喬娜在曼德茲過世後接受《紐時》電話訪問時談到此事，她說先生當時聽了很震驚，因CIA最怕跟媒體打交道，而今卻要主動跟媒體爆料。

因當時柏林圍牆倒了、冷戰也結束，加上CIA上媒體全是負面消息，泰內特說：「我們來說一個成功的故事，一件我們做過且一直隱藏的好事。」但曼德茲很為難，因情報員的訓練就是不能說這些事。後來他還是接受《紐時》等媒體訪問。

曼德茲也出書，包括《偽裝大師》，該書加上《連線》雜誌的相關報導成為《亞果出任務》電影故事來源。曼德茲說電影加了一些非真實場景，例如：在停機坪飛車追逐。卸任總統卡特受訪時也說，該片將功勞歸於CIA，但加拿大才是最大功臣。

在朋友眼中，曼德茲是個話不多、在軍中工作的人。對CIA而言，他是他們的偽裝大師。自導自演《亞果出任務》的男星班艾佛列克在推特上追悼曼德茲，推崇他是「真正的美國英雄」，「他未曾為自己的行動追求關注，他僅追求為國家服務」。2名當年被曼德茲救出伊朗的外交人員寫電郵給喬娜，稱讚曼德茲是他們所認識最勇敢的人，他們說曼德茲悄悄離世一點也不令人驚訝，「對偽裝大師而言，你還能期待別的方式嗎？」

晚年罹患巴金森氏病的曼德茲於2019過世，享壽78歲，他的精采情報員人生再度被傳頌。


偽裝大師 曼德茲

1940/11/15-2019/01/19
享壽78歲
出生地：內華達州尤里卡
學歷：科羅拉多大學輟學
家庭：
．出生於礦工家庭，父親早逝
．1960年與元配凱倫結婚，育有3子女，凱倫1986年病逝
．1991年與CIA偷拍專家喬娜再婚，育有1子女
經歷：
．航太公司導彈零件繪圖員
．CIA探員，工作25年後退休，官職相當於2星將軍
著作：
．《偽裝大師》（直譯，Master of Disguise）
．《間諜魔法粉》（直譯，Spy Dust）
．《亞果出任務》（直譯，ARGO）
資料來源：綜合外電