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槍皇帝偷渡中國參加婚禮人生逆轉 頭號通緝犯冤獄告白


中國國畫大師范曾題字贈張真。

(綜合報導)「假作真時真亦假,無為有處有還無。」人生中的虛實真假,曹雪芹早就下好註解。張真,名字中有個「真」字的黑道大哥,卻被一件假的黑槍案栽贓半生。有時候,白道比黑道更讓人恨之入骨,黑道比白道更義氣干霄;黑與白,其實沒有什麼分野。

張真年少混幫派,一度成為黑幫老大。

張真跟記者見面時,站在自宅門外等著,就算穿著長袖polo衫和長褲,也能看出他一身精壯,原來他日夜跑步十餘公里,是馬拉松健將。他極有紀律,每天晚上9時就寢,清晨4時許就起床晨跑,他說自己年輕時荒唐過,現在老了要好好照顧身體健康,不要成為年輕人的負擔。

張真當年在中國經商有成。

他領我們進門,關上門後,牆上有一把裱了框的扇子,他靦腆地向我們介紹:「這是中國國畫藝術家范曾大師的題字,把扇子掛在這裡,是積善人家的意思。」

四海幫前幫主楊玉斌(小圖)去年猝死,告別式中民代、幫派萬人送行(大圖)。

1950年生的張真,10幾歲時加入黑社會,20幾歲成為螢橋幫老大。螢橋是日本時期的地名,台北中正區廈門街與和平西路附近有一座木橋,秋夏之分時常有螢火蟲紛飛,日本人喚它為螢橋,當時那裡就已經有太保匯集,有角頭組織,螢橋幫稱號由此而來。「螢橋幫歷史很久了,日本時期就存在,是各個小太保組成的幫派。

張真的父親會說7國語言,是偽滿政府派遣至日本早稻田大學修讀碩、博士的留學生,因替國民政府擔任敵後工作,遭舊日本帝國列為重大通緝要犯,後隨陳儀來台接收台灣。

位居高官的張父,對張真有著殷切的期盼。張真上面有4個姊姊,終於生到他時,父親高興得不得了,拿著康熙大字典準備幫他取名,嘴裡叨念著「真的還假的?真的還假的?」真的,那兒子就叫張真吧。張真名字由來。

小時張真父親對他特別寵溺,也特別嚴格,還沒上幼兒園就把他抓去學鋼琴,「好像要我的命一樣,我是過動兒,我只喜歡運動,根本坐不住」,所以他很小就會蹺課,久了不讀書,便開始當起小太保,成天在街頭和人打打殺殺。

「我們家都是高材生,我爸是留日博士,我姊念北一女,我弟念建中,我爸對我特別期待,我卻混幫派,他知道氣炸了,要帶我去美國,但那時我已經很大尾,不願去了。」

30幾歲時,因為幫裡派系不平靜,張真幫兄弟出頭談判時開了槍,判刑8年,關了4年多假釋出獄。1988年他在中國的外甥結婚,那時年邁父親已經在美國,打電話要他跑一趟中國,也去看看父親的妻女。

他向觀護人請假不准,也沒辦法辦護照,「我就自己叫了一條漁船過去,婚禮辦完準備回來時,台灣就發佈通緝說什麼黑道大哥潛逃,警總成立專案要抓我去管訓,我假釋被撤銷,考慮到最後,我就留在大陸了,我是這樣留在大陸的。」原來張真違反假釋規定到中國參加親人婚禮,正想偷偷回台時,突然變成十大通緝要犯之首,從此人生逆轉。

當年張真是第一個「登陸」的黑道領袖,也是因為這樣,有一日他在中國餐館宴請友人,同桌的中國國畫大師范曾知道他是台灣黑道大哥,與他交談起來,當時張真女兒已經快要出生,他告訴范曾,自己不幹黑社會了,范曾認為張真雖混跡黑道,但勇於金盆洗手,毅力可嘉,於是帶張真到宜興紫砂廠,在茶壺上揮毫贈字,讓他順利領得販賣宜興紫砂壺的特許證,還另外畫了77把紫砂壺給他,讓茶壺身價翻了數倍,張真也因此賺進大把鈔票。

1989年,中國發給張真身分證,分給他一套房子,他也引進獒犬到台灣、經營公司,所有事情親力親為、苦幹實幹,讀書念英文,還捐款給學校,中國可能覺得陸方鼓勵台灣黑道大哥從良做得特別好,北京政府還頒給張真模範市民獎章。

到中國3年多,張真完全不像落魄通緝犯,生意做得風生水起,整個人意氣風發,簡直改頭換面、立地成佛,他變成道上兄弟的楷模,就算不幹黑道,一樣能夠賺大錢。

只不過,好景不常,好人難當,1991年,台灣警方突然發佈新聞,指他涉嫌走私15把中國黑星手槍,媒體更莫名為他冠上「黑槍皇帝」名號,張真愕然。

1992年,42歲的張真成為兩岸司法合作下第一個「祭品」,他自嘲:「我也是228的受害者,228那天,海協會把我當熊貓,送給台灣政府。」

張真返台不到1年,就被法院依違反《槍砲彈藥刀械管制條》火速判刑10年定讞入獄,三個審級法院審理期間,他只出過4次庭,每一次他都喊冤,但當時法官忘記把耳朵打開。

張真是被黑白兩道聯手栽贓的,卻沒有人相信他。一夕之間,他從天堂掉到了地獄,幾乎要瘋狂,所有財富都被充公,一窮二白,還淪為階下囚。

就算如此,張真什麼也不能做,因為早在小女兒出生時,他就已經決定不混黑道,而這起栽槍案,更是一棒打醒他。

在牢裡,龍蛇雜處,要脫離黑社會不是簡單的事。所以張真自己要求關在獨居房,與世隔絕,房間外的江湖與他無關,他每天就背唐詩三百首,做運動鍛鍊身體,「我就用這樣的方式度時間,關著關著,我也不怨了,上輩子我不知道我有沒有造孽,這輩子我造孽很多,通通沒被法院判,我後來自己想想算一算,如果以前犯的通通抓起來算一算的話,可能這個還比較輕一點,就比較清醒了,當成是贖罪吧!」

1999年,張真關了6年半假釋,那時他已經快50歲,出獄後日子過得苦哈哈,一天只能吃一個便當,他想著怎麼攢錢,無論如何不能夠跟以前道上兄弟拿,礙於顏面也不敢投靠親友。後來政府推動重大交通建設,工程界友人領他入行,他開始涉足營造業,慢慢有了穩定收入。

只是沒想到,栽槍案對他的凌遲是一刀接著一刀。

當時他不懂管理財務,將本票交給一個做事殷實的朋友,讓她幫忙處理財務、支付貨款,沒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,老實會計竟然把他的本票拿去地下錢莊借錢,他只好打官司。但他才因槍枝案假釋不久,對方把以前他的報導剪一剪收集給法院看,說他就是黑道份子,法官還真的採信她,因此法院對他主張多有存疑,這場官司來來回回打了10幾年,終究沒有沉冤得雪,最後因被告死亡判決免訴。

也因營造業利益龐大,黑白兩道都想搶灘,張真過去的黑道背景和前科記錄,變成一把兩面刃,讓他進入這個產業十分容易,被人構陷也十分容易,加上他樣貌兇狠,要陰他不那麼難,裝成很害怕就可以。

因此縱然從良了,張真仍為他的樣貌吃了許多癟。

他曾參與一件標的金額超過10億元的土地開發案,每一件土地開發案最難處理的都是收購的部分,當時多少道上兄弟想插足,竟都看他面子全部退出。而張真也真一步一腳印,耐著性子挨家挨戶走訪。

一般人家看到他以為他是兄弟,不敢得罪,上門幾次後,卻訝異他如此老實要合理收購持分,一一跟他簽合約,他果然收回20幾座墳墓和數10筆零散土地的持分;事成之後,他卻被大股東一腳踢開,有人告訴張真他的股份可能已經被偷偷移轉到他人名下,他想回建設公司求證,卻吃了閉門羹,只能訕訕然離開,而他的股份後來也確實被「做掉」。

「沒多久我接到刑事警察局的傳喚單,上面寫的是恐嚇,我一看昏倒,我告訴隊長,我哪有恐嚇,我是股東,人也沒給我碰到,哪裡來恐嚇?結果那隊長更絕,說『你的臉就是恐嚇,只要被公司監視器拍到你的臉,就是恐嚇。』所以我就認了,只能一直忍啊,我家裡要生活啊!」

而且張真經常是不苟言笑的,就算是有事情令他開懷,他的笑容也是拘謹,彷彿男人的剛毅與笑意無關。年輕時他在西門町的理髮廳與人械鬥,對方要找的人不是他,他卻出來擋刀子,手、臉都被砍傷,留下不明顯的痕跡,卻與他臉部肌肉織理結合,讓他樣子顯得更兇狠。

但做生意10幾年來,他卻經常因為黑槍案吃悶虧,這案子像掐住他咽喉一般,成為別人質疑或要脅他的武器。生意上有糾紛,兩造上法庭,對方惡人沒膽,在法官面前裝可憐,說他是黑道,開庭要求保護,有時法官還真在開庭後要求他先留在法庭上,讓對方離開,別人利用他的過去,製造無形的暴力,他啞巴吃黃蓮。

「我原本也是以為黑牢坐過之後就沒事了,但根本沒完沒了。」後來身邊的人一直勸他提再審,告訴他如果再審贏了,對其他官司都好。張真忍了23個年頭,終於忍不住了。

2016年張真聲請再審,高院2度駁回,所幸最高法院認為有疑,2度發回更審,最後終於還他清白。

原來1991年張真突然被台灣檢警列為走私槍砲案要犯,是根據一名槍砲犯徐明來指認,徐原本證稱,1988年張真向他借300萬元就跑到中國,之後走私15把黑星手槍,透過同樣在中國的四海幫前幫主楊玉斌以漁船走私入台,賣給他抵債。

但張真被遣返回台坐黑牢期間,同案被告楊玉斌也被押解回台,一樣被依槍砲罪起訴,卻在張真假釋後獲判無罪。

張真離開江湖已久,並不知道楊玉斌無罪,是2016年準備提起再審時,律師幫他找資料,他才曉得楊玉斌無罪,法院認為查無證據證明楊玉斌走私槍枝或運送槍枝,因此張真認為,如果檢警認為他與楊玉斌是共犯結構,楊無罪他也應該無罪才是。

另外,徐明來在原審審理時就坦承當年警詢筆錄不實在,但當時法官完全忽略這個部分,徐在一審時就說當年持槍被移送台北市刑大時,因隊長與張真有恩怨,「他看到我的電話簿有張真的電話,以為我跟張真很好,一直要我擔並咬張真,另外草叢裡查扣的槍彈,是警察要求買來交槍的。」

2019年7月法院查明當年黑白兩道聯手栽槍誣陷張真,逆轉改判他無罪,同年底再判冤獄賠償813萬4000元。當時張真已經69歲。

冤賠案見報後,他就接到電話,有以前道上兄弟跟他要錢,「大哥,報紙說你可以拿800多萬,可以方便調點頭寸嗎?」張真搖頭,「他們真不知道我損失有多少,800多萬再加個0都不只。」

也許是年輕時混黑社會沒讀書,心裡總是有個遺憾。他在中國認識國畫大師范曾時,范曾告訴他,「小弟啊,你的眼睛殺氣很重,你背一背唐詩,可以把你的面相、各方面都改善。」

就這樣,張真認真坐在書桌前背起唐詩來,還自告奮勇告訴范曾,說他要把唐詩三百首全部背起來,只見范曾笑著說:「你背完,我就送你一幅跟牆一樣大的畫。」

張真花了一年多,果真背完唐詩三百首,如願得到范曾的畫,也因每天都要背誦才不會忘,這也是他在獄中無聊背唐詩的原因。

他關注業界年輕肯做有資質的年輕人,無償出資讓他們上學、補習,獲得成就後,並不強迫留在公司,「我認為這是互利,我們有能力,為什麼不讓他有機會?我資助10個孩子,只要有3個肯留在我身邊為公司效命,就值得了。」

兜了一大圈,吃了這麼多苦,我問他後悔以前混過黑社會嗎?「後悔?不,我不會後悔,我的人生沒有後悔兩個字。」

確實,硬漢風格的張真,就如李白詩作《夢遊天姥吟留別》中寫道「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」,他從不去討好誰,敢做敢當,「後悔沒意義啊,以前雖然走歪掉,但我後來有決心,走回正當的路,就從良嘛!」



劉靜

電話本

發佈時間:2021-03-0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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